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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想为妇女节正名,人人都在为女神节买单


文|峣峣

“也许我们必须面对一个现实,现阶段的很多中国女性,比起妇女这一称谓就是更加偏爱被称作女神或者女王,而这又是符合当今的商品经济下对劳动不够肯定,以及底层社会普遍存在对于更高收入人士的憧憬和美好向往的,哪怕这会造成女性群体的内部分裂。因为悲哀的是,在当今底层人民正在从主动争取全面转向被动接受的当下,好像连是否分裂都显得不再那么重要了。”

又是一年三八妇女节。

虽说自1921年共产国际将这天定为国际劳动妇女节以来,这本应是一个着眼妇女权益,庆祝全世界女性的贡献与成就的日子,但有趣的是,自从国内的某东某宝创造性地开发出女神、女生、女王节之后,这一天就在不知不觉中变成了一个双料鸳鸯锅——

辣汤那半在鼓励女性买买买,往好了说是拉动内需,往坏了说是消费主义,另一半的清汤则是围绕着妇女节命名开展的全民大辩论,一方在污名化,另一方又在去污名化。

而真正象征对女性犒劳的所谓法定半天假期,又在老板们的选择性执行中胡乱沉底,变成一个恶心吧啦的热搜,告诉我们“妇女节放假半天不调休!但是不放也没有加班费哦!”

这么一大锅东西,带着煮老了的牛肉和鸭肠,还有糊底了的现磨豆腐,每年都要给全国人民品尝一次,又难吃又牙碜。

人们一方面想要争夺历史上好不容易得来的妇女定义权,另一边方面又不得不向现实的经济数据所屈服,看着经济晴雨表评判国家每年的发展情况。

以及,探索如何在目前无法松动的商品经济逻辑下过得更好。

反映到每年的妇女节上,就变成了最直观的妇女节商品化、妇女人群竖切化,以及最诡异的——妇女节去妇女化,在北方,我们管这种复杂、纠结而又诡吊的事,叫拧巴。

三八妇女节,成了拧巴妇女节。

想要结束这场不很让人很愉快的拉锯战,目前看来难度实在是有点大。

因为哪怕女神、女王、女生的称谓象征着差别化女性群体,会导致女性群体的内部割裂,但只要它还能给资本创造增值,它就会在商品经济下被永恒选择。

不管你是污名化,还是反污名化,反正归根结底是商品化。

所谓全世界妇女的斗争成果,也不过是一个可以日抛的标的物而已。

妇女能赚钱那就是妇女,女神能赚钱那你就是女神。

资本没有语感,没有逻辑,也没有道德,资本最初的尝试有对更名的推波助澜,但持续多年的选择,恰恰是这种称谓被消费者们接受了的证明——

人们喜欢女神、女王这种差异化的“美化”称谓,割裂的标签,喜欢这种不同于她人的优越感。

普通人不懂你姓资姓社还是空想主义,不知道什么美国纺织女工大罢工和第二国际的历史沿革,普通人只知道——我,妇女节上班,没有加班费,而当我打开淘宝京东试图买点礼物犒劳自己的时候,至少它愿意叫我一声女神。

而且女神又没有年龄限制,我是女神,我老婆是女神,我女儿是女神咋的了,就这么一天,让我们cosplay一下咋的了?

就这么一天,幻想自己是美丽而优渥的“女神”,幻想自己格子间劳动换取的财富能比现在多一点点。就像今天大街小巷卖的明明是泡泡袖连衣裙,却仍然用公主裙一词一样。

这种虚荣心,而且是不要钱的虚荣心,不管我们有没有,我觉得至少是可以理解的人之常情,并且确实在相对有消费能力的女性中客观普遍存在。

具体的我身边的证据就是——每年妇女节,那些我认识的做陶艺、原创首饰、自媒体、微商的女性朋友们在做朋友圈推广的时候用的都是女神女王等被美化过的叫法,大小商超,景区,综合体中的女性工作者在宣传时只字不提妇女,福利也是女神节福利。

不管她们平时有多经济独立,有多么拼命工作,业务能力有多么强,对妇女被污名化有什么看法,她们在将商品投入市场的时候还是会老老实实地向“女神”屈服,并且希望这种对顾客们的称赞所带来的幻想能增加哪怕多一点点的对自己劳动的消费反馈。

毕竟市场不会骗人,人人需要money。

于是在一片充斥着真心与虚伪的称赞声中,有消费能力的女神们被挑选出来,剩下的,是那些不想消费的女神们和并不自认为是女神的人们。

而其中的后者,又会有一种强烈的被抛弃的感觉,仿佛原本一个公交车的人突然下去了一部分乘上了路边的宝马,快速离去又留下了一屁股尾气。

然后,就是分裂,冲突,对立和反思。

再然后,是女性群体的转向和自我拥抱,重新抱团的她们选择自我救赎与对抗污名化。

再再然后,就成就了另一种商机。

反正不管你叫啥,货总是要卖的。

混沌的市场,飘摇的人性,好不容易找到一个皈依,又瞬间被冲垮。

不知道大家发现没有,以上出现在种种拧巴过程的称谓里,有女神、三八、女生、女王,唯独就是没有妇女,仿佛谁都不愿意带妇女玩。

而且“妇女节回归运动(我瞎起的)”都好几年了,直到今天,淘宝等头部电商仍然不愿意叫它妇女节,而宁愿称其为“三八节”、甚至再造一个所谓“她的节”。

妇女一词被雪藏了。

谁也不说妇女这个词不好,但就像你妈给你带的饭盒里的青椒,你夸它营养高味道好但就是不吃,最后还偷摸给倒了。

至于为啥这么做,我在前年三八节写的那篇《妇女得罪谁了》里写了关于妇女引起一些人反感的原因——

比如从字形和字源上讲,妇表示的是一个手持扫帚操持家务的女性,强调家庭女性和相夫教子;

比如与妇相联系的词普遍有着较为明显的人身依附或贬低意味:如嫁为人妇,妇人之仁,少妇,老妇,中年妇女,妇德,妇容,妇功,妇言;

比如在城市化与经济发展中的女性正试图在轻体力重脑力的劳动中获得不亚于男性的社会与经济地位,不愿面对妇女一词中逃离不开的劳动和家庭属性等等等等。

古往今来可能都没几个像当今的“妇女”这样在人们心中同时代表着先进和落后的词。

既封建,又革新;

既落后,又先进;

既翻身,又躺平;

既满身污名,又无比光荣。

而在现代社会人与人的交往中,是存在着诸如刘慈欣小说中的那种文明间的猜疑链的。

即,你不知道我怎么想妇女一词,我不知道你怎么想妇女一词,我不知道你知不知道我怎么想妇女一词……

在一个同时可能被认为是先进或者落后的巨大可能性漩涡中,越来越多的人、主体最终都选择了缄默。

于是乎,在经历了几千年的男尊女卑女性物化和七十余年的为妇女正名后,社会站在新自由主义重掌舆论和消费主义逐渐领军的浪潮中,盯着那一团剪不断理还乱的毛线球,渐渐选择了与其为“妇女正名”,不如逃离的路线。

资本恐慌着避嫌,生怕沾染上一点封建气息而使自身贬值,人们或主动或被动地与过去的中国女性做切割,以求快速彰显自己新时代的女性身份。

中国社会仿佛正在试图寻找一个既不使女性内部分裂而又不带传统色彩的新型解决方案,从而“另起炉灶”,与过去划清界限。

具体体现就是三八节、她的节,反正就是打死也不提“妇女节”。

从始至终,一个社会对某一群体称呼变化永远都是表象,而绝不会是本质。

国际妇女节缘起于1857年的美国纺织女工大罢工,确立于1921年的共产主义第二国际,产生于轰轰烈烈的国际共运,实为共产主义指导下的劳动人民与资产阶级斗争的阶级成果。

它的全称应该是国际劳动妇女节,其对应的也不是并不存在的男人节,而是1889年恩格斯领导的第二国际代表大会定下的国际劳动节。

咱们扪可以心自问一下,就今天哪怕是更正经的五一劳动节,有电商促销搞出来的双11排面大么?

大家翻翻日历,今年的劳动节总共就休五天,还他娘的调休两天。

劳动最光荣为啥没人说了?因为大家都不信了呗。

妇女落寞的根本原因不是“女神”的壮大,而是劳动的落寞。

换言之,人们没有那么尊重劳动者了,几十年间,社会的被崇拜对象从劳动模范人民标兵三八红旗手变成了包租公包租婆和坐在家族存款上吃利息泡咖啡厅的食利阶层。

怎么可能没有冲突?

国际共运的成果被拉到资本主义的海滩上暴晒三天,劳动妇女节就是那层被消费主义阳光晒褪下来的那层皮。

两队拔河一边直被扽到胜负线边打转,必然是因为自身的实力不足。

如果今天光荣的评判标准依旧是劳动,那最该过三八妇女节的就是我85岁仍然种地拎煤的姥姥,而不是用得起SK2享受女神称号的千金小姐,但大家究竟更羡慕谁呢?我们心里都有数。

现实中的绥靖者,并不拥有不做语言上的绥靖者的权利。

就像我之前写的女权文章一样,自由主义兴则自由主义女权兴,共产主义兴则共产主义女权兴,劳动妇女节,正是共产主义女权成果展现的重要部分。

造成今天这种妇女难以洗刷污名的现实情况的最重要原因,正是共产主义在与前者拼死角力的努力中败下阵来的实际体现。

人们偏爱差异化的、割裂的、富人优越感严重的词汇,归根结底是因为今天的社会就是差异化的、割裂的、富人优越感严重的。

曾经被正名了的妇女如今又滑落到了污名化的泥沼里,一定是因为拼死正名的那股力量被削弱了,甚至消失了,仅此而已。

国际劳动妇女节的龙兴之地美国,至今也不过妇女节,日历上压根没有这个节日。

如果这种情况长期无法改变,那我们就必须面对那几十年光荣岁月里打下的根基的逐渐崩塌,并且必须面对一个现实,现阶段的很多中国女性,比起妇女这一称谓,就是会更加偏爱被称作女神或者女王,因为这符合当今社会下对劳动的不够肯定,以及人们对于富人阶层的憧憬和美好向往。

反正当一个群体从主动争取全面转向被动接受时,那这个群体内部是否分裂也就变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但当社会的语境在温水中彻底改变,劳动人民失去的,将不只有妇女节的定义权,还有女权的定义权、民主的定义权、乃至于一切的定义权。

就用苏联共产主义革命者柯伦泰的一段话作为本文的结尾吧——

工人阶级女性的每一次特殊形式的运动,都仅仅是唤起女性工人觉醒的手段,并且它的目的是号召女性工人一起为更好的未来而奋斗……妇女节和其它小心翼翼、缓慢进行的工作,唤起女性意识的觉醒,只为了工人阶级的团结,而非分裂。”

换言之,讲屁话没有用,先给劳动正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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