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减后挖我的第一个老板

进入中秋假期，照例是面谈。今天安排的不多，早晚各一个学生，中间是一组家庭。

下午四点钟，一个小男孩儿大摇大摆走进我办公室。他一脸天真，乐颠颠的，欢蹦乱跳。后面跟着面露焦虑的妈妈，和沉默中略显不耐烦的爸爸。

儿子落座，往嘴里塞着什么，嘴边残留着化了的巧克力。妈妈说，您猜我儿子多大了？我说，至多三年级。她说，都六年级了，你看看他那个小孩儿样！我仔细看了看儿子，确实显得太小了！

妈妈说，我啊，想找个机构给孩子提升英语能力。我问以后留学吗？孩子抢着说，留学！留学！我问为啥呀？他向上一指这个楼，这不就是留学的地方吗？！

实在是无厘头。我问不出什么，就对妈妈说，孩子还小呢，又那么活波不定性，不着急决定吧。明年上个好初中，等一年后，一家三口再商量。初一了如果还想留学，到时候再把英语抓起来。

孩子一边吃，一边瞪着眼睛听我们说。巧克力终于都吃完了，神情黯淡起来。

妈妈说，不行啊，一年后再抓，到时候英语就断线了。现在还是要弄。我说，机构的小学英语都开不起来了，现在开着的，未来也有停的风险。要不您就先选着，把钱交给个信任的机构，先上着，可是万一停了……

儿子突然说，对，双减！妈妈，机构倒台，钱就被坑了！

我忙说，不会坑钱，机构停了，钱都会如数退给你妈妈的。就是学习刚开始就中断了，对你学习的影响不好。

他笑了，那表情，绝对是听明白了，也听进去了，有点释然，放松了。然后就东瞅瞅西看看，突然决定离开座位，像个小猴子似的钻出了屋子，没几分钟又回来了。

妈妈说，那可怎么办呢？我说，您就找个家教吧，我看北外、北语等学校周围的咖啡厅都有一些供求信息，您就去那里看看。

妈妈说，我都看过了，就是找不到合适的，还没上课都出问题呢，真要上课了，也不知道适合不适合我儿子。我说没事，一对一这种事，就是碰，不合适赶紧换，换对了就行。妈妈说，太难了，实在找不到合适的。

这时候，我拿起桌上刚买的一套英文原版的老鼠记者经典童话故事，说，第三个办法呢，就是现在的英文资源很多，您看，可以让孩子就读读类似的原版书，只要儿子喜欢就好呀！坚持读下去，网上免费或低价的配套资源应该不少，怎么也把这一年对付下来了。到时候，政策稳定了，看看有没有什么机会补。

儿子指着我手头的书，说，对，对，我读过神奇树屋，妈妈，我可以读这样的书！

突然意识到一个细节，看起来很淘气的他，这时候并没有像我猜测的那样抢走五颜六色的原版书，而是努力思考着什么，开始参与起我们的讨论。书封面上的老鼠记者仿佛受了冷落，样子有点落寞。

妈妈说，还是不行，这些原著的单词和语法要有人给他归纳，别光读书热闹，结果考试不行。还是要找个机构。

我说，可是机构确实不稳定。

她说，可是家教太不好找了。

我说，您尽力找还是可以找到吧。实在不行您就带着孩子读书。

她说，可还是要有人教呀！

眼瞅着，我俩的谈话陷入了车轱辘循环，有那么一霎那，我很担心还没进门就有些不耐烦的爸爸会突然打断我们这两个“妇女”的唠嗑。从一开始，我感觉妈妈就像朵沉甸甸的乌云，而爸爸像只蓄势待发的公牛。

在一番口舌之后，妈妈说，谢校长，要不您帮我找个家教吧！

我说，我也不认识家教啊！

儿子突然说，唉，谢校长，你可以当我的家教！我觉得你合适！

我当时就惊呆了。妈妈急于制止。连爸爸都显得有点意外了。

儿子说，谢校长，你看，你英文好……不过，他说到这时稍有犹豫，估计在想，校长也没讲英语啊，这个还不好确定。然而他马上说，你中文表达好，沟通好，也懂这些知识，我看你当我家教最合适！你当我老师吧！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我端详着他的小脸，眼神聪明清澈，刚才叫起来的声音特别清脆。突然间，我心里泛起一些异样的东西。

双减以来，行业受到很大打击，围绕留学考试培训的政策走向也每天都有更新。在四十八岁上的我，真是走进了一个特别忐忑的本命年。如果有一天行业彻底没了，我这个老同志干什么呢？

“唉，谢校长，你可以当我的家教！”

这是双减后第一个要挖我的老板啊！

这位08后的年轻人，竟可以在短暂的对话中看见我的价值，他也够敏锐了！

我的声音柔和了起来，相信眼神也是特别温和的，我对着我的小老板说：

“小朋友，你特别聪明，我特别喜欢你。只是我现在有些忙，不能给你当家教。但是我相信你可以找到一个很好的老师，或者你自己可以继续读好神奇树屋，但一定要努力让每一科都好，不能只是英语好。你是个很棒的小朋友，以后想留学的话，你一定可以考进世界最好的大学，不想留学的话，也一定可以考进清华北大，那时候你妈妈就开心啦！”

他咯咯咯地笑了起来，好像看透了我是个善意的真心相信他的大叔。

其实我还想说，未来你上的学校越好、学历越高，四十八岁失去饭碗的危险就越低。如果谢校长有艰难的现实要去面对，那么，他愿意把美好的梦放在你身上。

回家以后，他妈妈给我发来微信，写到：

“小朋友说深深爱上您，不可自拔了！”

而我只想说：

小老板，你要加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