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天过海》：这部电影还不够“聪明”
注：本文有剧透
许光汉、张钧甯领衔主演的悬疑电影《瞒天过海》也许会让有些观众误以为这是一部陈思诚监制的影片，因为它有着陈思诚经由《误杀》《误杀2》《消失的她》构建起来的“陈思诚配方”：购买已经成功的悬疑剧本；以东南亚为背景，规避审查，扩大内容尺度；以某种社会情绪作为故事内核，奠定病毒式传播的基础……
陈思诚凭借这一配方，确保比较高产的创作节奏，也能让电影获得极好的市场回报，以上几部悬疑电影票房都突破10亿元（当然宣发成本都不低），尤其是《消失的她》更是2023年暑期档的大爆款，票房突破35亿元。
略有不同的是，陈思诚更懂得“掩饰”，他选用的悬疑剧本都很成熟，但在中文互联网的知名度并不那么高，看过原版的观众不多。比如《消失的她》无论是苏联版本还是美国版本都非常小众，能尽可能地保留电影的悬疑感，给观众更多“不剧透”的快乐。并且，缺乏原作的先入为主，观众也不会在对比思维下发现国产翻拍版的不足，明明是翻拍，却容易让人误以为是“原创”。
《瞒天过海》的翻拍，啃的是一块硬骨头。其原版是2017年公映的西班牙电影《看不见的客人》，这是一部豆瓣上超过120万网友打出8.8分高分的神作，2017年以“批片”形式在国内上映，也拿下1.7亿元的高票房。大部分资深影迷都看过原作，对故事了然于胸，翻拍版能够提供的新鲜悬疑感必然大打折扣，电影要复刻“陈思诚配方”的惊人票房难上加难。
同时，观众很难不将翻拍版与原版进行方方面面的审视对照。此前《看不见的客人》已经有意大利版、韩国版等翻拍，评价都不如原版。由于原作的剧本几无瑕疵，此次国产翻拍要超越原版很难。但既然《瞒天过海》已经“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了，它能够做的就是在尽可能保留原版精彩反转的同时，提供一些具有创意的改编，放大电影中的社会情绪，通过情绪的扩散性传播，带动更多观众走进影院。
电影一开始，东南亚某国，富商之妻乔文娜（张钧甯饰）卷入一场离奇的密室杀人案中，警长郑威（许光汉饰）主动登门拜访，以帮助乔文娜脱罪为由，对她进行天价索贿。
郑威告诉乔文娜，她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两个小时后警方会将手头的证据移交检察官，届时乔文娜将成为杀人嫌疑犯，但如果乔文娜配合他，那么他会在证据上做手脚，让乔文娜成功脱罪……
看过原版的观众，一下子就能判断出《瞒天过海》的人物关系。郑威对应的是原版中的律师，乔文娜对应的是原版中功成名就的科技新贵，乔文娜的情人明浩（尹正饰）对应原版中的女性情人……
公正地说，如果观众没有看过原版，也想去电影院放松一下，《瞒天过海》还是可以选择的，因为电影很努力保留了原版中接二连三的精彩反转（影片甚至有“106分钟44次反转”的宣传海报）。在对原版进行本土化改动时，因为主要人物身份发生了变化，细节与情节都要做相应的调整，《瞒天过海》也基本能够做到（在东南亚背景下）逻辑在线、自圆其说。
当然了，对于看过原版的观众来说，仅仅有精彩的反转并不够，电影还需要一些有新意的改动。这在《瞒天过海》中体现为主要人物关系的重构，并由此实现两个意图：一，增强电影的情感浓度，比如让电影中的亲情更煽情；二，拓展电影的社会性表达，击中普遍性的社会情绪，让电影可以在社交平台上实现情绪的传染，制造话题，从而带动观影。
固然有些观众不喜欢陈思诚，却也不得不说，陈思诚在对以上两点的把握上都做到了“极致”，确保了电影能够话题不断。从“质疑陈思诚”到“理解陈思诚”的人很多，但要真正“成为陈思诚”却不是那么简单的事情。比如《瞒天过海》两个踩分点都有，却偏偏差之毫厘，票房效果也就天差地别。
先来看情感浓度。
《看不见的客人》中，被无辜牵扯进来的一家三口，在命案中丧生的是儿子，父母为了找出儿子的死亡真相，进行这一次天衣无缝的布局。父母之爱子的深厚情感，是父母调查的动因，电影对于这份感情的表达颇为含蓄、点到为止。
《瞒天过海》中，仍然是一家三口，受害者变成父亲吕平（钱漪饰），母亲虹姐（惠英红饰）更像是原版中的父亲，最重要的功能、最多的反转都安放在儿子这个角色身上。与原版不同的是，《瞒天过海》在父子感情上进行浓墨重彩的渲染，儿子罹患重病，父亲给了儿子一个肾，正直善良的父亲也是儿子最重要的人生导师，让儿子在最艰难最无助的时候有支撑下去的力量与勇气……
所以，《瞒天过海》的亲情表达更为外放，也颇为贴近国内观众的情感认知框架。当真相揭晓，儿子痛苦又释然地走在大雨中，氛围的烘托下演员的表演还是能够打动观众。
只不过，以感情（无论是亲情、友情还是爱情）为动因的悬疑电影，仅仅有情感的浓度是不够的，它还必须专注、集中、极致，否则亲情等表达已经太常见太大众化了，无法真正震撼观众。所以，《误杀》《误杀2》都是以父爱是主线、由父爱主导的关键反转。《瞒天过海》试图在人物关系上制造更强烈的煽情效果，但父子情感与剧情中的第二起命案的反转并无关联。
在乔文娜与明浩这一组人物关系上，《瞒天过海》做了更多的铺陈与扩写，让它尽量不同于老套的情人关系，而带有更多破碎感和悲剧性，诸如《白夜行》。但它与第一起命案的反转毫无关联，珠玉在前，也只是聊胜于无。电影既无法让这两种感情极致化，也无法让它们形成碰撞、对比或对抗，情感表达上没有对原版形成本质性的超越。
再来看社会情绪的改动。这一点上，陈思诚的聪明（或“鸡贼”）是很多年轻导演需要学习的。
《瞒天过海》也在社会情绪上做文章。它抓住原作中有出现但没有过多渲染的阶层议题。电影经由各种台词（也有些刻意）对社会不公、阶层固化进行各种挞伐，“人分三六九等，一个低贱的人死就死了，为了他毁掉前程不值得”“有了钱，有了权，才有现在的好日子，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在这个社会上，可以用钱摆平的就不算什么麻烦”，等等。
问题在于，电影对阶层议题的刻画停留在大而化之的层面上，小人物的无助感并没有强烈到让观众感同身受的地步。与此同时，阶层议题因为敏感并不适合成为电影的宣发点，也就很难形成话题的扩散。陈思诚的电影中，哪怕一直在贩卖、炒作各种社会情绪，但从来都是那些“安全”的情绪。纵然《误杀2》也有更为强烈的阶层议题，但宣发主打的是反转与父爱（如何对抗不公）。
更关键的是，女性观众是电影情绪营销的目标受众，很多成为黑马的爆款电影，都是因为抓住女性受众的情感需求，从而形成社交媒体上的病毒传播。比如《消失的她》在深层次上是否“厌女”批评界有很深入的讨论，但在主流观众层面的认知里，电影中的“反渣男”叙事和“girlshelpgirls”叙事，都尽力去迎合女性情绪。
《瞒天过海》则是反着来，把原版中暗藏的女性立场、女性表达都给取消了。凶手性转了，原版中父权制下精致利己主义的丑陋男性，变成了国产版处心积虑不择手段的“捞女”/蛇蝎美人；原版中良心未泯的女性情人，变成了男性；原版中，绝望母亲的反击，变成孝顺儿子的反击……
主创者如此改动，我们不能说他们要美化男性、贬低女性云云，不要去扣这样的帽子；但我们可以说，主创者在对社会情绪的把握上，是迟钝的、错位的。电影如此改动，也就意味着它已经彻底失去了女性情感层面上的营销可能，与爆款无缘了。
《瞒天过海》很像是“陈思诚配方”的产物，但它在执行上确实并不那么到位。“不到位”不是一种审美上的批评——商业类型片都半斤八两，而是从市场收益角度考量的——它无法复制“陈思诚配方”的票房佳绩。“成为陈思诚”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国产电影市场也容得下更多“陈思诚”，固然谈不上美学成就，至少能够拉动大盘，让影院多赚点钱。